晨光透過天窗折射在通往一樓的木頭階梯上,又被殘板的裂痕瓜分成層疊的碎影。何然趴在樓梯口的圍欄上,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樓下並排放著的三張按摩床,還有一張床被階梯的斜坡擋住,二哥此起彼伏的鼾聲從那裡傳來。可以說何然因這鼾聲與二哥相識。
那天照常下著夏日裡的冷雨,風也特別大,何然比往常晚了一小時去店裡。這樣的天氣生意也不會很好,按摩院裡只有一個客人,已經背朝天躺在了床上。何然連手臉也沒來得及擦,脫掉鞋就被玲姐拉去上工。
中年男人總是長得千篇一律。開始發福的身材,讓肚子無法平整地與床鋪貼平,鬆皺的皮膚上不是有紋身就必定有歲月留下的疤痕。此時躺著的男人腰腹處就有一條兩吋長的白疤,不過他的皮膚倒不鬆垮,臀部的線條反而因為何然的按摩變得更加緊實,連那條疤也跟著繃緊了。
「這樣會太用力嗎?」何然問他。
「不會,就這麼按吧。」他答。
何然繼續按著,從肩頸到背脊,何然想這個人的筋骨倒是沒那麼緊繃,尤其從尾椎到大腿。她開始沁出了汗,隨著臉上的雨水滴在了男人的腰腹上。
「對不起。」何然連聲道歉,立刻用手拭去水滴。男人沒作答,卻傳來了一陣鼾聲。
何然有些吃驚,不知道要如何繼續,她用眼神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玲姐求助,玲姐示意她自己處理。反正時間是一樣的,做不做都是一個價錢。
其實何然的按摩技術也不過在這兩個月學的,無非是頭部、肩頸、背臀的簡單按摩,三十分鐘六十歐,按摩大概十五分鐘,但現在十五分鐘過去了,這個男人卻睡著了。
何然只好繼續從頭開始幫他再按一邊,她把手插進他的頭髮裡,從後腦勺開始施力慢慢按到太陽穴,大拇指順時鐘轉十圈,再換逆時針。
「剛才雨很大吧?」
聽到他的聲音,何然竟鬆了一口氣,「對啊,雨很大,鞋子都濕透了。」
二哥從按摩床放臉的圓洞裡看著這雙腳,十分白嫩,被雨水泡得起了皺,這雙腳的主人看起來年紀很小。
「你多大啊?」二哥問。
「十九。」
「哪裡人?」
「東北。」
「這感情好,我老家也在東北。」
「東北哪裡啊?」
「年頭太久自己都記不得了。犯了點事,就去了福建,在那躲了一年,就搭船來荷蘭了。」
「怎麼會忘了自己的家在哪裡啊……那你家人呢?」
「有個女兒,估摸著跟你差不多歲數吧。」
「哦。」何然看了眼墻上的鐘,「還有五分總,還要做嗎?」
二哥抬起頭,看了眼何然,五官清淡,但眼睛下方一顆褐色淺痣卻像海岸邊的礁石,他彷彿聽到海水拍打窗戶的聲音,況且她頭髮還在滴著水。
「不做了,走嘞。那啥,我以前學雕刻的,老鷹雕得可好了。不過好漢不提當年勇,現在搞裝修,釘釘木頭修修電氣。以後有事儘管找你二哥。」